小安站在宾馆里思考着这个问题,40多岁的公司领导正在前台,办理钟点房入住手续,嘴里还哼着小曲,好像忘了自己是个有家室的男人。小安是我大学的学妹,出生在三线城市,家境富裕,爸爸是当年最早下海经商的那批人之一,他们镇的第一辆小轿车就出自她家。小安从小被富养,房间里摆满了玩偶,所有人都叫她公主。两年后,所有人都叫她乞丐、小杂种,因为她爸爸自杀了。因生意伙伴卷钱逃跑,欠了一屁股高利贷的爸爸走投无路,跳下了桥,再没上来。生活很糟糕,小安却没有陷入黑暗,因为妈妈一直鼓励她,虽然穷,但我们还有尊严。妈妈兼了几份工地上的活,一边赚钱还债,一边供小安上学。别人花6个小时学习,小安就花6个小时睡觉,剩下的18个小时全用来学习。妈妈问小安想考去哪里,小安说北京。因为北京是天堂,那里到处有高楼、有大商场,北京的霓虹能照亮整个黑夜。小安对妈妈承诺,等我在北京赚到了大钱,就接你过去。高考结束,小安顺利进入了北京的一所知名985大学。第一次到北京,小安坐的车飞驰在四环上,窗外一幕幕穿过的,是北京的繁华,小安打开窗子,将头探出去,对着整个北京城兴奋地大喊:然而苦日子并没有到头,出了小镇来到北京上学,才知道贫富差距更大。同宿舍有一个北京本地人,家里靠拆迁分了好几套房,现在每套房市值800万以上。那些人说的吃土,是买了一件心仪的衣服、包包之后才说的。而小安,什么都不买,就已经在吃土了,吃土是她的日常。因为两块钱她能在食堂吃一顿饭,而一管牙膏她会小心翼翼地用很久。小安越来越自卑,她终于懂了,作为一个北漂,没有钱,就等于没有尊严。大江是小安兼职的时候认识的,他是小安的校友,也是一个穷人,却是一个乐观到能上天的穷人。穷得没车没房,大江指着面前一栋30层高的楼说,等我未来赚到钱,这一栋楼都是我的,10楼以下当厕所,10楼到20楼当卧室,20楼以上空着,为什么?不为什么,老子高兴。穷得只能吃馒头,他说幸好没有大鱼大肉,不然还得买药控制三高,高血压高血脂和高大上,是的,他害怕自己吃太多肉,会变得太高大上,就不亲民了。穷得没空在宿舍打游戏,只能跟小安在这里苦逼地做兼职,他也说没什么,能看见小安,一切都值了。大江也愣住,为了掩饰尴尬,去一旁的娃娃机抓起了娃娃,好不容易抓到了一只猴子玩偶,却是劣质品。因为猴子的尾巴缝错了位置,本来应该在后面,却缝到了前面。大江把猴子送给小安,说,一亿只猴子里只有一只猴子有这种运气,普通的是长尾猴,这个是长丁猴,送给你。不是被吓哭的,小安是被感动哭的,在20岁的年纪,在女生们都嫌弃玩偶的年纪,在她们都追求LV、香奈儿、GUCCI的年纪,小安却固执地喜欢着玩偶,就像小时候喜欢的一样。后来,小安知道,大江跟自己一样,梦想是在北京扎根,然后特么衣锦还乡。每次做完兼职,大江都会疯跑20分钟,赶回教室上课,即使有很多次都是雾霾天。有人说,世上最浪漫的事,就是一个人跑很远的路,去看另一个人。王尔德说过,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,但仍有人仰望星空。大江不止仰望了星空,他还将星空倒映在小安的世界,赶走了她世界的阴霾。比如,听过了很多道理,却依旧过不好这一生,你知道为什么?因为我是个聋子。比如,蛋去求饭帮忙,饭说,好的,包在我身上……于是它们变成了蛋包饭。别人用力挤小安的牙膏,借她两块钱,她没有那么难过了。作为一个北漂,钱更重要,还是尊严更重要?其实都不重要。重要的是你跟谁在一起,重要的是跟他在一起,你快不快乐。望着窗外繁华都市的模样,大江和小安发誓,他们一定会在这座城市扎根,在这里找到属于他们的一席之地。一间60平米不到的房子,隔成了6个屋,他们住最小的那一间——果然是席子那么大的地方。搬过去的第二天,大半夜的,墙在震动,他们以为地震了,吓尿了。每到冬天的时候,大江和小安加班的频率明显增加,就算领导赶他们也不走。一开始领导以为他们太拼了,后来才知道是因为他们自己家里没暖气,零下几度的北京冬天,他们在验证着一件事,没有暖气,也能活着。不过北京有两千多万人,至少有一半人跟我们一样,为了留在这座大大的城市,每天把生活当成战斗,不敢松懈,不敢分神,很怕被这座城市突然踢出局。为了赚钱,平时的大江拼了命在工作,冬天结束的时候,大江病了,住进了医院。因为工作强度太大,加上连续的雾霾天,大江的咳嗽越来越严重,进医院检查的时候,被查出是病毒性感染的肺炎加肾炎,被赶紧拉去住了院。小安每天照顾他,给他做饭洗衣,刮胡子洗头,连睡觉都一直趴在大江的床边。每天家里、公司、医院三地跑,小安都没觉得累,但看着他们俩的存折数字,她难受得直不起身。有时候,大江睡着了,小安站在医院的窗口望着窗外的灯火辉煌,想着要不从窗口跳下去算了。但看着大江熟睡的样子,小安又走了回来,把脸埋在医院的被子里无声地哭了很久。第二天,小安从公司下班,将要赶去医院的时候,被40多岁的男领导留了下来。小安想起一个月前,领导也这么问过自己,还说要送自己一个LV的包。领导带着小安去酒店草草地吃了晚餐,然后去宾馆开了房间,40多岁的公司领导正靠着前台,在办理钟点房入住手续,嘴里还哼着小曲。这时,包里的长丁猴不小心掉了下来,小安看着长丁猴,突然哭得歇斯底里。后来听说小安的领导很生气,因为他从浴室出来后,发现房中空无一人,裤子都脱了他什么都没看到,也没看到小安从宾馆走出去的时候,害怕得全身发抖。后来我们几个朋友凑了钱给大江治病,后来他痊愈出院。回家的路上,小安对大江说,以后赚钱不要那么拼命,我也有工作,会陪你一起扛。但在车上,小安却接到了电话,公司领导在那头骂,你知道吗,在北京,你这位置每天有多少人在等着吗?北京最不缺的就是人,你这样的货色要多少有多少!给脸不要脸,你被炒了!打包滚蛋吧!曾经小安的眼里,北京是天堂。而现在,小安看着北京,好像看见了地狱。夜幕降临,无数车灯闪着星星点点的光芒,像是无数只失落的眼睛守望着这座大大的城市。堵在四环上的车一直此起彼伏响着烦躁的喇叭,好一些司机探出头来互相大骂,操,操你妈!小安周围是嘈杂的车流,她一个人甩着包,踩着高跟鞋,走在堵车的四环上,嘴里冲这座城市大喊,操你妈,操北京,操操操!小安没了工作,每天待在10平米不到的房间里,颓废而失神。小安心情不好,大江就搜集更多冷笑话逗她,比如,一个人的丁丁很短,后来他去学了拉丁舞。一天夜里,大江抱住睡着的小安,轻声说,对不起,让你受苦了。以后让我照顾你,让我养你。明明生病刚痊愈,身子还虚弱,但大江的肩膀看起来却很宽阔,他一直紧紧抱住小安,从未放手。小安其实没睡着,此时被大江紧紧抱着,她忍不住泪崩。大江的话,让她有了安全感,有了再次面对生活的勇气。第二天,小安重新振作,疯了似的投简历,跑各种招聘会,焦虑得头发大把大把地掉,瘦了十几斤。小安突然发现,北京其实不是天堂,也不是地狱,北京就是生活本身,有时候很操蛋,有时候又充满希望。小安拨通了妈妈的电话,妈,我找到了新工作,工资比之前还高1000呢。等我有钱了,就把你接过来。但我知道,即便穷会消磨人的耐心,抹杀人的尊严,爱是唯一的支撑,能够重新唤醒失措的灵魂。在北京这么大的城市,我们失落,我们欢笑,我们痛哭,我们振作。